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,作者:何京蔚,编辑:李琳,题图来自:AI生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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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月12日,第十批国家组织药品集中带量采购(下称“第十批国采”)在上海开标。早晨7点半不到,439家药企的代表们聚集在上海奉贤区南郊宾馆,等待8点入场,10点正式在主会场聆听申报信息公开。
集体的忐忑、焦虑、激动,几乎填满了昨日的国采现场。
按经验来说,经过前九批国采,随着集采规则完善、预期增强,药企其实应对结果更有把控感。但今年,药企的集体焦虑却凸显,其主要原因有二:
其一,第十批国采竞争异常激烈。第十批国采与第九批国采间隔了近一年,品种积压,今年共有263个规格,涉及62个品种,数量远超往年。截止国采“关门”,最终有20个品种的过评企业数量达到15家及以上,最多的甚至有36家企业竞争1个品种;
其二,今年国采的拟中选规则大变,特点有三:入围标准提高;取消了50%以上降幅可中选这一规则,1.8倍熔断机制发挥主要作用;增加了“复活”机制——按照1.8倍熔断机制,若企业报价大于最低报价的1.8倍,即会触发熔断机制,在首轮拟中选名单中落选,进入复活阶段。对药企而言,规则的改变意味着必须亮出底牌、报出“底价”。
两大变化的交织,挑动着药企的神经,躁动的气氛在现场蔓延了一整天。
报价开始之前,一家长三角地区的仿制药企负责人就向“健闻咨询”直言,“这次开标前限价比较狠,很残酷,乐观的态度不太多,竞争很激烈。”
进入复活阶段,现场也有企业直接放弃。一家可按照复活机制再次报价的药企代表干脆利落地说:“我们放弃复活,不用纠结,这个价格离我们的成本价差距很大,量又小,有什么好纠结的?”
昨日晚间,第十批集采中选结果公布:本次国采共有493家企业的778个产品参与投标。234家企业的385个产品获得拟中选资格,平均每个药品有6个以上企业中标。这是新规之下,药企与医保局共同交出的首份答卷。
一、“狂卷低价”:竞争最激烈的一次国采,平均降价幅度创下历史之最
今年新规出台,给国采现场带来的化学反应不断,药企们的报价激烈厮杀,刀刀见血。
在昨日国采现场,一款有36家企业申报、今年竞争最激烈的品类之一——间苯三酚注射液——就出现了戏剧化的一幕。
在上午报价阶段,南京艾德凯腾生物医药责任有限公司报价0.53元/支。报价一出,现场哗然,会场中的惊叹声此起彼伏。但让在场的药企没想到的是,那只是一个开始,出人意料的“超低价”还在后面,拟中选结果中,这家报价0.53元/支的企业仅仅排到了顺位第五,报价最低的一家企业直接大刀阔斧地把价格砍到了0.22元/支。
同样申报了间苯三酚注射液,却遗憾落选的一位药企代表感叹,“我们报了0.8毛几的价格,已经是贴着成本价在报了。”在开标前,他完全没想到,今年国采厮杀程度已经剧烈至此。
最终,根据小容量注射剂的单位可比价≤1元的拟中选规则,这一品种共有9家企业获得拟中选资格,中选价在0.22元~0.58元/支的区间。
除了引人瞩目的“低价药”,医保外目录药品的降价幅度也是历年集采关注的焦点之一。
进入集采的目录外药品,往往是大品种的“明星药”,由于价格原因未进入医保。但因为过了专利保护期,早早布局的国产仿制药企抓住集采的机会,多家上市大幅降价抢占市场。
比如,一款市场规模超过20亿元、外资药企占98%份额的降血糖药物——西格列汀口服常释剂型——成为今年国采上的竞争热门。在第十批国采开标前,紧盯着这一品种的过评仿制药企就高达34家,仿制药企们意图通过集采在市场上“翻身”。
昨日报价时,它的原研药厂默沙东报价7.38元/片,降价幅度极小。这样的价格一出,基本就与集采中标无缘,国产仿制药企最终给出的最低价是0.18元/片,降价幅度在90%以上。
再如,另一款广受关注的医保目录外药品是氢溴酸伏硫西汀片,这是一款抗抑郁药物,北京大学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江滨算了一笔账,“以前一天的药物费用大概是40元,现在已经降到1元以下了。”
据了解,本次集采的平均降价幅度创下历次国家集采之最。降幅变大的原因之一,在于今年最高有效申报价偏低。
在申报现场,多位药企代表向“健闻咨询”表示,今年集采的最高有效申报价相比往年“低多了”。
也就是说,仅仅是企业报价的上限,今年也出现了更严的价格控制。
最高有效申报价又被业内称为“限价”,是根据相应品种各个厂家的价格和市场占有量,加权计算得出的一个价格,是企业申报时的最高限价。
合肥一家药企代表透露,医保目录外药品罗沙替丁(通用名:注射用盐酸罗沙替丁醋酸酯)的“限价给得很低”,这是一个销售额在10亿元以上的大品种,原来市场价为100多元,这次集采的“限价”低至27元左右。
长期研究集采的一位资深专家章军(化名)认为,“不能简单地说限价是高了还是低了,要看数据是不是更加真实。今年经过一段时间的价格治理,药品的挂网价显然比过去更加真实。”
所谓“真实价格”,在集采的语境下就等于“挤干水分”,无限逼近成本价。
二、首次出现的复活机制,药企众生相
今年首次出现的复活机制,是药企需要迎接的集采新变化。
昨日现场报价公开后,一家做口服制剂的药企代表陷入了深深的焦虑。这家企业已经是第三次参加集采了,但过往经验在新的形势下显得有些苍白,到场的企业代表告诉“健闻咨询”,“刚刚报价时,我们是贴着成本价格报的,以为至少能够成为入围企业中的顺位第一名,结果刚刚记下了别家企业的报价,发现我们只排在7、8位,能不能中选还很难说。”
稍有不慎,这家企业就无法按照规则一(即按照1.8倍机制中选或0.1元保底中选)获得拟中选资格,需要进入今年首次出现的“复活赛”环节。
根据新规,未获得拟中选资格的有效申报入围企业,若接受规则一确定的同品种最高拟中选价格,则可获得拟中选资格;如果拟中选的企业只有1家,若接受规则一确定的同品种拟中选“单位可比价”的1.8倍,则可获得拟中选资格。
也就是说,第一轮公布的拟中选企业的最高中选价,就是进入复活阶段的这些企业需要考虑是否接受的“复活价”。
在昨日国采现场,当主会场的报价结束后,一批处在入围边缘的企业跑出会场,乌泱泱地聚集在签到处、室外广场,给自己的领导、老板打电话请示,紧张地等待复活名单。
昨日下午4点10分,拟中选企业和进入复活阶段的企业名单公布完毕。需要复活的企业要在5点前考虑清楚是否接受“复活”,并且完成材料递交。截至结束,共有40家药企递交了材料申请。
进入到全新的复活阶段,药企百态引人唏嘘。
意外的是,国采“老将”齐鲁制药有多个品种的报价被熔断,进入了复活阶段,包括阿普米司特片、枸橼酸托法替布缓释片、利格列汀口服常释剂型、瑞戈菲尼片、西格列汀二甲双呱口服常释剂型。
东北地区一家做注射液的药企,在复活名单公布前就提前离场,直接放弃了通过复活机制中选的念头,“这个品种报价的最低价,还不够我们的原料价。”
等到开始递交材料,华润双鹤利民药业(济南)有限公司的一位企业代表神色轻快,似乎并不为落入复活环节失意,他告诉“健闻咨询”,“我们的报价跟最高价之间其实差距非常小,完全可以接受以这个价格中选。”
另一家申报哌柏西利胶囊的药企代表,在复活名单公布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,就快速决定了直接放弃复活。当被问及“放弃的原因是否是复活价与公司预期相差比较大?有没有纠结是否放弃?”该药企代表干脆利落地说:“不用纠结,这个价格离我们的成本价差距很大,量又小,有什么好纠结的?”
今年国采中,“复活”机制的出现,也是为了尽量保证集采产品供应企业的数量。
集采新规实行后,取消了50%降幅的保底机制,一旦企业报价超过最低报价的1.8倍,就有被熔断的风险。
例如,利格列汀口服常释剂型这一品种入围的6家企业中,由于最低价较低,仅有2家企业直接中选,有多达4家企业因报价高于最低价的1.8倍落选,进入复活阶段。
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所民族经济研究室主任姚宇指出,“为了避免1~2家药企垄断市场的局面,这次国采新增了复活机制,让更多的企业能够参与进来,尽可能地扩大集采产品供应企业的数量。”
三、拟中选规则大变,降幅≥50%不再“安全”
前文已经提及,今年国采中,最受瞩目的规则变化是:取消了50%降幅的保底规则,仅保留了1.8倍熔断机制和0.1元保底机制。
本次集采的降价更猛,与这条规则直接相关。
在现场,“健闻咨询”发现第一次参加集采的中小药企,对于这一规则的变化并不敏锐,但一些参加过多次集采的大药企,感受到更多报价上的压力。
远大医药的一位企业代表参加过多次集采,他告诉“健闻咨询”,“这次限价本来就低,以前能在限价基础上降70%~80%,通过降幅保底的规则中选,但这次的限价根本降不下去,即便有降幅≥50%的规则也意义不大。”
以往有降幅保底的时候,企业可以紧盯“限价”,报价降幅超过50%即可获得拟中选资格,而在这一规则取消后,1.8倍熔断机制发挥了主要作用。
规则一变,企业的报价心态彻底改变。
上海市卫生与健康发展中心研究员杨燕指出,“以前一些企业的心理是,降幅超过50%就‘安全’了。但是,在目前这种激烈竞争的条件下,取消了降幅≥50%的规则,企业会花更多心思考虑自己的降幅是不是合理,报价肯定是更加慎重。”
一位医保部门人士曾向“健闻咨询”解释,降幅≥50%的拟中选规则是出于避免恶性竞争的考虑,设立了这样的保底降幅规则,尤其对于进口药企来说,是一个相对温和友好的规则。
此次国采,究竟为何去掉这一已经延续多批集采的中选规则?
在杨燕看来,今年的竞争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,最“不卷”的品种也有10家企业参与竞争。她认为,“在这样一个充分竞争的环境下,基本上企业能承受多低的价格,就会往自己的成本价报。这个时候强调保底降幅的意义不大,反而显得过于温和,让竞争不够充分。”
取消降幅保底的规则,也是为了降低集采药品的价差。
江滨指出,“这与药品价格治理的政策逻辑是一致的,非集采品种现在能做到价差在1.8倍以内,集采品种也要做到。原来有些品种因为有降幅≥50%的中选规则,药品之间价格差距较大。”
国家集采进行到了第十批,“亮出成本价”已成中选的不二法门,也将悄然改变药企们的布局策略。
在国采现场,一家需要把药品生产外包的B证企业(指获得《药品生产许可证》的药品上市许可持有人,这些企业通常通过委托生产的方式运营)对“健闻咨询”说,从现在的环境来看,仿制药企业投的项目可能都不一定能收回成本。我们在重新考虑仿制药在公司的地位,也已经尽量减少对仿制药的投资,未来更多地考虑去做改良型药物或者一类新药的项目。
一位跨国药企的准入人士也曾说,“那些进了集采的品种,我们基本上就不指望靠它赚钱了,留一个商务的同事负责相关事项足矣,销售人员该裁的裁,该转岗的转岗。这样做的药企远远不止一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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